【用生命拚搏的起伏人生】作者：杜弘毅
「天這麼黑，風這麼大，爸爸捕魚去，為什麼還不回家。」對我而言，這不僅僅是一首童謠，還是我難忘的童年心聲。
打從我有記憶以來，父親就是個職業討海人，父親從小就希望孩子將來不要從事跟自己一樣的工作，沒想到物轉星移，從小在耳濡目染的我，也跟隨父親走上這條路。平時如果天氣允許，一周能出四五次海，一次也就八九個小時，每次最少都能捕撈回上百斤的海貨，大都以赤尾青、魩仔魚、紅目鰱、白帶魚、小卷等為主。母親則是白天補織漁網與幫人修改衣服，漁船返港時去碼頭迎接，並且幫忙整理漁獲，再將漁獲送到拍賣。對我而言，大海是討海生活的所在，提供我們安身立命的資源，但也包藏著不少無可預測的危機，因此必須要挺立在生命的危險邊際與海洋搏鬥，每次半夜三、四點出海前，都會先祈求老天爺保佑平安順利，不像上班族可以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。
圖一：返航後，就準備展開一連串的卸魚貨工程
而晚間漁船在海裡行駛，海上狀況也很多，正所謂「天無邊，海無岸」，行船走馬三分險，汪洋孤船本具挑戰，需要留意的細項太多，既專業又複雜，而這也是我們艱辛的地方，得要懂得潮汐、風浪轉變關鍵，才能及時收網返港避開危險。若不小心遇到壞天氣，被大浪打翻落海，畢生心血就毀於一旦。這是討海人的無奈，但為了生計又不得不做。
幸好，在蚵仔寮綿延數十公里的沿岸水域，擁有相當豐富的漁業資源，因此蚵仔寮漁船群的漁獲量一直在高雄市所有漁港中居冠，這都得感謝多年來船仔媽廟及通安宮保佑漁民海上捕魚作業，均能平安順利，滿載而歸。其實，蚵仔寮早年是南台灣捕撈烏魚的重鎮，每年冬至前後十天，在台灣海峽的黑潮支流作用之下，就是烏魚洄游旺季，洄游至此的烏魚群正值成熟肥腴、洄游速度慢且量多集結，利於撈捕，因此蚵仔寮港曾是南部捕烏魚漁船的集結基地。我們會將捕撈到的烏魚，從中取出烏魚卵及烏魚腱並加以加工醃曬，製成烏魚子及烏魚腱，在觀光魚市內也可看見許多烏魚製品，這些便成為許多人年節最佳的首選伴手禮品。
圖二：坐看潮起潮落的討海人生
只可惜，討海人的生命過程起起伏伏，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控制的，人生海海，有更多的事情或許不能按照我們想要的方式發生，但這就是人生的一部分。回憶起那些年捕抓烏魚的極盛時期，每撈一萬條烏魚，我們便會在船頭「站」上一支國旗，每回返航起碼有四、五支旗。漁港的興盛，也帶動了周邊禮蚵、智蚵、信蚵等漁村繁榮。但好景不長，在台灣沿海嚴重汙染以及大量圍捕下，相對也造成母魚產卵的機會減少，且由於這幾年因為大陸漁民在烏魚還來不及洄游南下之前，就早一步捕撈，及加上地球溫室效應，海水的溫度上升，種種原因皆導致烏魚不再洄游靠岸，烏魚數量亦銳減不復當年。但我們也明白，即便人生高高低低起伏，總會遭遇不順心的時候，但年累月面對大海的我們，有著不畏風雨堅毅剛強，和樂天知命的性格。我相信，天無絕人之路，美好的人生必須經歷一連串磨練，更重要的是得學會在困境中保持樂觀，仍然要持續不斷努力。因為，無論遇到再惡劣的天氣或環境也會過去，要抬頭向前看，陽光一定在不遠的地方。
其實，令我感到更遺憾的是，隨著漁業產業的沒落，像一股巨大推力一樣把人不斷擠出家鄉，使得漁村面臨人口外流的問題，再加上蚵仔寮地方上沒有高中，許多蚵仔寮人向外求學後，畢業後漸漸了搬到高雄市區，或選擇離鄉背井到外地打拼，老舊斑駁的房舍，無言的刻寫著日月滄桑。因此，蚵仔寮曾面臨兩大危機：一方面，過度捕撈的生態危機導致漁獲量逐年下降；另一方面，青年人口的大量外移造成漁業技術無人接手，觸目所及，盡是老弱婦孺。
但即便如此，從小到大特殊的環境條件，不僅造就我海派樂觀的性格，也淬鍊出我對於故鄉的情深意濃，繼而匯聚起強烈的向心力，我堅定信念選擇留在家鄉繼續打拼。事實上，人生旅途原本就是痛苦與幸福相依的過程，是挫折與成功交織的經歷，是淡泊與激奮的交織。我們或多或少都曾跌跌撞撞，甚至跌到鼻青臉腫，然而，不要害怕千番百次的失敗，只要有顆向上的心，就能使生命活過來，甚至活得更耀眼，總有一天會發現，原來成就自己的，正是源於這無數次的失敗！因為，我始終相信熱忱是一種態度，對生命抱著積極的想法，無論身處順境或逆境中，都能持續不斷地追求目標，永不放棄！歡喜做甘願受，為了我的家庭，無論再怎麼辛苦，我都甘之如飴，只盼兒女能夠平安健康長大。
幸好，為提升漁產品衛生，強化漁市場衛生安全管理，在農委會、漁業署、高雄市政府、梓官區公所及漁會的大力支持與輔導下，蚵仔寮漁港成為國內第一座符合國際標準規範HACCP的魚市場，使現撈漁獲保持新鮮與安全，因此每天下午漁船返港時，就是市場人聲鼎沸、魚鮮爭豔的時刻，而魚販們此起彼落的出價競標聲，也成為我們故鄉轉型與發展的新契機。我們魚市場拍賣時嚴格實施魚貨不落地、禁止吸菸嚼檳榔等規定來管制食品安全，所有人員皆須穿上雨鞋、踏過消毒池才能進入拍賣現場，以確保減少汙染源。拍賣會上的魚貨，則被漁會人員分裝在紅、黃、藍、綠等四色塑膠籃，每一個顏色代表同一艘船的魚貨。漁市還有提供參觀冷凍工廠、魚簍及海鮮飯團DIY及藍色公路等等深度旅行，透過親身體驗、著重趣味解說，深入淺出讓遊客認識蚵仔寮漁業與環境資源。因此，現在除了產業功能，也變身為具觀光功能的場域，魚市交易每到假日吸引絡繹不絕的遊客到此一睹其魅力風采，單日觀光人潮時常破萬，證明了成效顯著，蚵仔寮觀光魚市及漁港已成為大高雄海陸觀光休閒路線的中心點，因為這是一個充滿熱情、活力的漁港，令人戀戀不忘的戀戀蚵仔寮漁港。
越經世事浮沉，越經心靈的思索，那些難忘的回憶，恆在我心田川流！看見越來越多返鄉青年與在地區民，持續為家鄉投注心力與活力，使得這個小漁村依舊散發熱力，這讓我們這群老漁夫感到十分欣慰。因為，即便在我們各自的道路上歷經風霜險阻，但期許自己能洞見生命的真諦，不要遺忘天賦純真的本質，堅守熱愛故鄉的初衷和信念，無畏於命運之神的考驗，突破種種桎梏，讓本質的光輝可以全然地綻放，而天賦純淨的展現，也在轉型這個契機下正向鼓舞和影響更多人，不但開創自己美好的生命價值，創造出無數生命令人感動的大愛和陽光。而使我體會到，一件平凡的小小事物，只要肯用心持續耕耘、努力，讓更多離鄉背井的人重新發現故鄉的美好，蚵仔寮的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。
我想，討海人的生活就猶如下一盤棋，世事如局，面對輸贏，無疑是所有人的人生課題，走棋落子，需要靜心靜思。有的人能盤算推演預想十幾步，乃至幾十步之外，早早便做好安排，在眾人模糊看不清的形勢下，能保持很清晰的思緒；有的人卻只能看到幾步之外，甚至走一步，算一步，如此便常會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，既看不清楚狀況，也弄不明白自己想要怎麼下才好，益發挫折沮喪。雖說棋局可以重來，可人生無法倒退，翻手為雲，覆手為雨，只在一念之間。因此更應秉持著持身勿輕，用意勿重的態度，不要魯莽急躁，否則就會欲速則不達，但也不能顧慮重重，否則便會喪失成功的良機，唯有具備臨危不亂、處變不驚的大將風範，在過程中保持淡泊，保持冷靜，讓心念更恆溫而深長，才能將這盤棋下得有滋有味。
但無論如何，人生這盤棋，我們對弈的總是自己。我們討海人的生活就像用生命拚搏的起伏人生，即便人生起起伏伏，但靠天依海而生、不服輸的個性，我體會到只要敢於接受挑戰，那便是一種成功，一種勝利。即使勝不了別人，卻也贏了自己，同時，過程總會讓我們會更好的學習和成長，鍛鍊出自己百折不撓的意志，貫徹始終的勇氣，這是一種生存的歷練、生活的洗禮與生命智慧的累積。
理想的實踐需要時間的積累，是人與土地緊密連結，透過情感與記憶熬煉而成。去年適逢梓官海鮮節十周年，梓官區漁會也將魚市場變妝為時光藝廊，重現消逝已久的「藏仔寮」等場景，重新連結了烏魚與在地居民的記憶。這也讓我回憶起當年烏魚豐收的美好時光，藏仔寮都是由我們自己在海灘所搭蓋的，會先搭竹子為架構，再覆蓋上稻草，兩側則設置簡易網具間和臥房。之後，我們會擇吉日住入稱為入寮，有如新居落成一般，並祭拜神祇，宴請鄰近之親朋好友，並於門口張貼「吉日入寮天賜福，良時出海水生財」為對聯，這樣才可以隨時待命出發捕烏金。而藏仔寮內的神明桌正對海洋，這樣神明才能將海上動靜看得一清二楚，隨時可指引我們漁況。而點香的意義是與神靈的溝通，藉著香煙裊裊而上，象徵與天上神明的聯繫交通。因此，除夜晚睡眠時間外，寮內神明桌的香爐內香煙不可中斷。
我想，歷史雖已經過去，故事卻還在繼續，藏仔寮充滿懷舊味的歷史陳香，無非是過去的縮影，就像一道道時光穿梭的入口，讓我不禁放慢步調，就像是坐了一回時光機的奇幻體驗，自然而然融入並沉醉於其中，只可惜昔日輝煌的烏金歲月也畫下句點，現在的蚵仔寮也已發展轉型成烏魚養殖的模式。
圖三：消逝已久的藏仔寮，重新連結當年捕抓烏魚的記憶
無心驚擾小鎮的寧靜，原不該將腳印踩得太深；無意撕毀現實的假面，又何必鑲嵌夢的浮雕。或許，沒有人能阻止時代不斷向前飛躍，但是這並不意味必須完全遺忘過去，樹木的移植必須依附舊土，更不能完全斬斷他的根。然而，時代在變、環境在變，曾幾何時，討海人竟可能如枯葉凋零隨風散去。我想，大海是深奧的寶藏，怎麼能想像得天獨厚的蚵仔寮，之後可能會出現沒有討海人的光景？但是要延續這些魚法，蚵仔寮還需要源源不斷的生力軍，能夠挺立在生命的危險邊際與海洋搏鬥。面對用生命拚搏的起伏人生，能勇於挑戰風浪的喜怒無常，鍛鍊出剽悍的對抗能耐，如此也才可以培育饒富趣味的深度導覽，不但得以提升當地漁村旅遊及特色漁產品之發展契機，更促進漁業產業興盛及漁村經濟發展，讓在地文化生根茁壯，方能長遠吸引各方遊客駐足探索，走出蚵仔寮嶄新蛻變後的風華。